随波逐流(上)【双花原著向】

第九赛季总决赛落幕的那天夜里,张佳乐躺在床上,身上的队服都未曾脱去。房间暗得可怕,夏夜竟也透着一丝凉意,一点一点渗入他的骨髓。他的目光没有焦点,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。路灯昏黄地从窗中洒入,在墙上映出一片斑驳的花纹。

与第七赛季时不同,他的心中已没了当年的那种不平与悲哀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。不知道明天要去做什么,更对未来不加任何设想。长夜漫漫,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。当然,黑暗有时候也挺受人喜爱,至少,有它的存在,他能把自己的脆弱与颓然暂时的暴露,不用伪装不用掩饰,也就少了一份负担。

几个小时前,他从比赛席上走下。未曾改变的偌大会场,未曾改变的耀眼灯光,就像夏日的繁花,就像冬夜的烟火,就像天边的云霞,就像他的打法。欢呼也没变,掌声也没变——就像两年前,没有一样是给他的。那灯光到最后也没落在他的身上。

只是他变了。这一次,他说,他没事。

其实怎么会没事。

辛辛苦苦一年到头,一遍遍枯燥的训练,为的不就是那荣耀的瞬间?信念支撑他行走,每次抬头,只有那眼前虚无缥缈的奖杯能给他些许慰藉。人总说,要在路途中收获,终点不是一切。可他只想要一次冠军,感受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,这难道就是错误吗?

真的,就一次,一次就好。

可每次都是,咫尺,天涯。

时间足够把一个幻想至上的人,磨炼成一个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者。他曾以为,自己错失冠军,就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同痛心遗憾。后来才知道,变化了的,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人。别人的世界其实从未改变。

所以,跌倒了,爬起来就好。痛心遗憾,不平悲哀的,自己想通就好。无法斩断的,背负着就好。失去目标,无法前行时,咬牙死撑着就好。无关他人。

对,所以他没事。

然而,就在张佳乐即将说服自己的时候,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他差点摔下床去。铃声是《海草舞》。如此奇葩的歌是方锐告诉林敬言,然后林敬言再告诉了张佳乐,张佳乐听了几遍就被顺利洗脑,最后欣然采用的。此时,那富有节奏感的前奏响彻整个房间,别提有多鬼畜。

惊魂未定的某张一点点挪到桌前,抓起手机,还在心想到底是谁这么缺德,大半夜地冒充贞子大爷时,一个熟悉的号码映入了他的眼帘。尽管没有备注,他都能不过大脑地一眼认出这号码背后的人是谁。就像在路边偶然扫视到了兴欣对玄奇的视频,即使没听解说,没看到场上的角色的ID,张佳乐也能一眼认出那个狂剑背后的操作在是谁。

他太熟悉了。以前的落花狼藉,现在的再睡一夏,以及......

孙哲平。

这时的电话,在他意料之外。他习惯性地去按接通键,指尖却在相距屏幕几厘米的地方猛然顿住。一种异样的陌生突然从他心底涌起,他这才惊觉,两人已经四年未见,除了上次在游戏里的只言片语以及每年例行的群发拜年短信,四年间,两人根本未做任何交流。

就算接了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还不是跑不掉那些客套而官方的“我没事,你加油”,要不,就算了吧。

什么时候,他们陌生成了这样?

无边的黑暗,寥寥的光影,张佳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。他曾经最恐惧的事情,终究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。而最可怕的,就是这“不知不觉”。

铃声还在催命一般地响着,张佳乐认命似的往墙上一靠,摊在那里等它过去。

或许以前,他不接电话,等着他的就是孙哲平的夺命连环call。孙哲平似乎生怕他在楼下都能走丢,进而在打电话这方面毅力超群。可四年过去,今时不同往日,他清楚,孙哲平也知道,对方不接电话,写作“婉拒”,读作“我不想见你”。

不一会儿,铃声戛然而止,铺天盖地而来的寂然更让张佳乐难以适应。

他想起他的上一部手机是有通话记录功能的,他想起孙哲平名字后面的括号里总是躺着几百这样惊人的数字。往日客场打比赛,张佳乐无一例外都要出门找吃的,然后无一例外地迷路,最后孙哲平无一例外地出门把人拎回来......每次到了夏休期,张佳乐往床上一摊,喊:“终于放假了!”孙哲平往他身边一躺,喊的是:“终于不用出去找人了!”

想到这儿,张佳乐低下头,无声地笑了笑。回忆太美,最后,他到底还是于心不忍,拿起手机,熟练地播下号码,打了回去。

“喂——”两人失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一瞬间,恍若一切未曾变化。

但张佳乐还是失神了片刻,脑中分明构想好的开场白在这时忘得一干二净,沉默了好久,他习惯性地来了一句:“你找我干啥?”

“没什么。”然而孙哲平的声音却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,像多年前一样,他不但没有寒暄,还轻车熟路地来了一句:“饿了吗?”

啊?

这一句让张佳乐猝不及防,匆忙的应答之间,他连之间说了什么都不知道。忽然间,他又突然有些害怕,孙哲平会像以前一样,千里迢迢地给他点上外卖,然后不靠谱地问他有没有零钱。

可是肚子比他诚实得多,适时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。他尴尬了好久,只得同样诚实地答:“有点.....”

“下楼左转第二个路口右转,靠边有个烧烤摊。”孙哲平说得了如指掌,还不忘补了一句,“别把自己走丢了。”

“你怎么比我还熟?”张佳乐不过大脑地问。

“你路痴。”对方理直气壮,一如既往地找打。

话说“一如既往”这个词张佳乐今天说了至少十遍,记者一来就拿这个词当说辞表决心。但他还真没想到,这么正能量的词还有这种用法......

“你才路痴!”怀着“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怼回去吗”的心理,张佳乐对着手机吼了一句。

这时,他才发觉,一开始的那种陌生感竟早已烟消云散。一种莫名的心满意足的心情环绕着他,他连灯都没开,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门把手后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拉开,走了出去。边走还边对着手机问:“你这么好半夜给我推荐烧烤摊安的是什么心啊?”

然而,三秒以后,孙哲平就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由喜悦变成了惊呼:“我靠孙哲平,你不会来Q市了吧!”

一边琢磨着这一声下去,霸图到底有多少人被惊醒。孙哲平一边由衷地佩服张佳乐的智商。他笑笑,反问:“你说呢?”

“好......吧。”张佳乐咽了口唾沫,无意间加快了脚步。

结果刚走到楼下,张佳乐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惊恐,而把孙哲平给他的地址忘得一干二净。他无奈之下只好又发短信去问,等着他的果然是孙哲平的一顿没心没肺的嘲笑。

这次张佳乐没再跳脚炸毛,敏感地发现,孙哲平似乎是有意地避开了所有的关于比赛以及荣耀的话题,其用心良苦让张佳乐感到莫大的安慰。若此时有人关切地安慰他,他反而会在悲哀的漩涡里越陷越深。随意闲聊反而能释放他的压力。四年没见,孙哲平对他的了解倒是压根没有减退。

深夜的路灯昏黄地亮着,柔和的光芒断断续续地铺洒在柏油路上,白日的热气还未消散,夜风拂来,混杂着余热以及夜晚独有的宁静,满满当当地扑了张佳乐一脸。

烧烤摊就在红绿灯下的不远处。张佳乐老远地看见,横七竖八的小桌之间,孙哲平坐在小马扎上,朝他挥了挥手。四年过去,他从百花到了霸图,从K市来了Q市,物非人非,只剩下眼前的他,眉目不改,笑容还像从前那样,没心没肺。

张佳乐也努力地扬了扬嘴角,露出一个看上去发自内心的笑容。尽管他明白,就算自己带上了多少层面具,孙哲平也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那一层一层伪装之下,最真实的他。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,他还是笑着,快步走到孙哲平面前,坐了下来。

桌上早已善解人意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烤串,桌角旁更为善解人意地放了两瓶酒——以张佳乐的酒量来看,显得绰绰有余。孙哲平不甚熟练地把酒瓶打开,倒满了两杯,递了一杯给张佳乐。他那略显笨拙的动作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少饮酒的人。

他们都清楚,长期被酒精麻醉,会导致反应下降,身体迟钝,双手失去稳定,这对于一位职业选手来说都是大忌。但这个晚上,似乎只有酒精才能诉尽心底苦楚。

让张佳乐意外的是,孙哲平离开联盟这么多年,也没见他关注比赛,而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着。原来,满不在乎的神色下,他也是保留着一丝丝期望,希望能够重返联盟的吗?

只是幸好,孙哲平回来了,他也没有离开。“荣耀”这个游戏,本身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能力,以至于抛却荣光,他们也能凭着心底那一份热爱,一直奋斗在这片赛场上。简单、固执而傻得可怕,这不只是他们,也是联盟里的每一位选手共有的特征。

不知为何,孙哲平不甚熟练的开瓶动作竟唤回了张佳乐职业选手的自觉。他原本碰到酒杯的手又收了回去,悄悄向右边移了移,拿起了桌上的烤串,大吃特吃了起来。他用余光去瞟孙哲平,发现孙哲平面前的酒也稳稳当当地放着,孙哲平连抿都没抿一口。

以前,百花刚创立的时候,为了拉赞助,两人也被自愿地见过不少赞助商,喝酒是免不了的。然而,当时的情形和此刻也没什么区别,敬酒什么的能推就推,推不了的时候就象征性的抿两口。职业选手的自觉是一点也没少。后来,老板见这俩朽木不可雕,索性就不带这两人了。

“大孙,你回过百花吗?”张佳乐忽然抬头问。他嘴里塞满了食物,声音含糊不清。

别人都觉得是外星语的一句话,孙哲平却是硬生生地听明白了。他笑着摇摇头,顺口说:“不见我们俩,老板可能秃得会慢一点。”

“......”不知为何,张佳乐觉得这句话莫名地有道理。毕竟,于锋那小子看起来比他俩还是靠谱了很多的,邹远也不闹腾,估计挺能让老板省心。

但提及百花难免伤感。是的,不管离开了多久,走了多远,只要回望,最熟悉的还是百花,最狂热最美好的年华,还是留给了百花。平时关注其他战队的战绩,总还是会先留意百花的情况。不管怎么说,那都是他们开始的地方,是满载着他们回忆的地方。

张佳乐沉默了一会,犹豫许久,还是开了口:“说实话,你想回去看看吗?”

回肯定是回不去了,只是看看,好吗?

张佳乐想起几年前,还在K市的时候,他曾独自一人绕回了从前的高中校园。那时的他已经退去了学生的青涩,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模样。

没有校卡,混进校园是不可能的了,他便在校园的周围闲逛,路边摊的老板还记得他,那份热情几年间也毫无褪却,半价给了他一份凉皮。他毫无形象地端着碗,边走边吃,和他的高中时代一样,令人发笑的动作一点没变。沿着熟悉的小路回溯,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校门前,愣愣地看了好久。

却没想到记忆中那个凶的可怕,堪称高中噩梦之一的那个老门卫竟破例把他放进了校园。张佳乐记得,老门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很多。但仅有一句他还迷迷糊糊地有点印象。

老门卫说,你能为母校做的真的不多,就多回来看看吧。

看看就好。

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无限的沉默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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